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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21 13:3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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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老火车站百年祭
呼啸叱咤的高铁嘎然而至,气势恢宏的济南西客站也轰然而起。风驰电掣的铁轮已整整碾过了一百周年。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百年前洋人来给中国铺铁路修车站,现在轮上我们的高铁要走向世界直通欧洲了。岁月的列车一溜烟铿锵驶去之后,伴随着呼哧留下的扬眉吐气,也浓墨重彩、阴差阳错地撇下了几多悲哀,几多酸痛。触景生情,在这个本应欢庆的季节,但那永远也抹不去的心痛却不合时宜的越发在缠绕着,下意识在默默地祈祷祭祀着。一百年前的今天,济南老火车站它婀娜多姿地揭开蒙头布亮相驻足这儿,成了济南地标景观,成就了一向虚荣的泉城人大半个世纪的荣耀,然而二十年前它又神秘无情地悄然逝去,怎不把人们的心蹂躏的麻花麻花的。
最早听说济南火车站,还是我孩提时在几百里外的老家。结结巴巴的父亲断断续续的在讲述着。1943年,家乡遭受冰灾,加上兵荒,父亲率妻儿老小伙同邻居踏上了闯关东的漫漫路。出门就逃难般地来到济南火车站,偌大的候车厅权当是一个避难营,成千上万的逃难者在这里暂避风雨。夜晚,拥挤畏缩在连椅底下望着高高的拱形大窗直愣愣地发呆,不时还有日本鬼子来查良民证,连踢带踹,直把人打入十八层地狱似的。好在偶尔钟楼上几声清脆的声响倒是增添了无穷的希望和勇气。后来在老乡的帮助下,他们结伙爬上去沈阳的瓦罐车,蛰伏到山海关,才开始艰难之路。或许是火车站那灯塔般钟楼的吸引,在新中国解放前夕他们还是翻然故里。
父亲和叔叔好像对济南火车站有一股特殊的情结,没事就描绘火车站的雄伟和天桥的高大。我们这些孩子总是提出“火车能站起来,天桥在天上吗”这些不着边际的幼稚可笑的发问。酷爱绘画的父亲和叔叔,没事时,他们仅凭想象和记忆,竟能用手中的笔将济南火车站画得惟妙惟肖,活灵活现。父亲在村里一直给人扎纸草,除了纸人纸马,扎的最多的当然是他原创的济南火车站的造型了。他经常说,他百年之后,别的都不重要,但这火车站必须要有。在父辈的熏陶下,我从小就对济南火车站产生了憧憬和崇拜。
上世纪80年代,我经常往来于省城之间,每次上下火车总象朝觐一样仰望敬重那巍巍的钟楼高塔,就是在他的指引感召下,我梦幻般地调济南工作。
那年春天,我携妻儿来济南,在火车上同儿子讲述父亲关于火车站的故事,儿子略有所悟。下了车,我们在火车站里外踟蹰瞅摸,在一个角落找到了它的赫然标记:
设计:德国著名建筑大师赫尔曼·菲舍尔(Hermann Fischer);
时间:1908年动工1911年建成;
地位: 它是世界上唯一的哥特式建筑群落,是亚洲最大的火车站,曾被战后西德出版的《远东旅行》列为远东第一站。
但见这座由以南立面为正面,入口砌以宽大的石台阶,与门前孔武有力的柱廊形成匀称、协调的沉实风格,传递给旅人一种笃实、稳定的感觉。候车大厅呈平面方形,拱形高10几米上覆双坡瓦屋面。南北两墙上嵌以宽大的拱形高窗,镶彩色玻璃。立面最引人注目的是候车大厅与辅助用房之间高高耸起30多米的圆形钟楼,堪称全部设计的点睛之笔,如果说他是世间汪洋人海中的一座小岛,那么这坚实而高耸的钟楼宛若指引一叶小舟的灯塔。年幼的儿子似乎也悟出了点什么,直瞅得出神入化。
意料不到的是,我们来济南不久,这座非凡的建筑,我们心目中的人生灯塔竟突然在一夜之间被拆除了,永远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
那天晚上,我和儿子来到拆除现场,高高的钟楼早已轰然倒塌,一片狼烟弥漫,尸位横陈,惨不忍睹。有人悲愤,有人哭泣,有人怨声不断,还有人在边上烧香磕头,用当地的习俗葬送这位共同相处了整整80年的老伙计。或许是烟尘迷蒙了眼睛,恍惚中感到天地之间突然失去了支撑,世界又重回到混沌的空间里,漆黑一片,窒息得直让人喘不过气来。忽而又油然觉得原本连接东西方的那条钢轨般的纽带一下变得脆弱不堪,摇摆不定,似乎要将故国打入孤岛之中。
凄凄未了情,丝丝怀念心。济南火车站成了我多年挥之不去的隐痛。每每出国去欧洲,总神牵魂绕的在寻寻觅觅,苦苦寻找我那梦中故情,深知不可能出现奇迹踪影,但仍我行我素,碰到钟楼和拱形大窗就如获至宝,仔仔细细的观赏,拼命地拍照。有的猛看虽则也大差不差,但左瞅右瞧,上下打量,个个却全然没有济南火车站的风韵和气度,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正如一个完全适应了一个异地生活习俗后反而不适应自己原本故乡一样,置身这儿的欧式建筑似乎缺少了济南火车站那种特有的地气和文脉。无独有偶,我儿子在英国读完书后也神差鬼使地到欧洲大陆去苦苦追寻了一番,也是怅然若失地空手而回。
儿子现在北京工作,火车往来是他抬腿常事。一再提速加快的列车,过去需要大半天的路现在却只要几十分钟,就像同城坐有轨交通一样便捷高效自不待说,遗憾的是飞速的列车似乎将逝去的人文景观相去越来越远,至少它永远也拉不回失去的真挚情感。前几年经常听到有重修济南老火车站的动议,着实为之激动过。如今说的多了,也就听之任之,不以为然了。
从爷爷到儿子到孙子,三代人的情缘;从普列到动车又到高铁,百年间的情怀;从老站到新站到高铁站,空间时间的变化,纵横交错,上下压茬,焦点依旧是永远不能忘却的那座火车站。
也在一百年前,也是生在德国的那位长头发堆满皱纹的爱因斯坦发明了影响深远的时间空间相对论,大概是他额头上缺少了几道情感的皱纹,用这位科学家的智慧和成就恐怕亦解释不了济南火车站的悲哀。盖因再伟大的自然科学也未涵盖人类的精神世界,缺少了人类独有的情感要素。
只有无奈地默默祈祷:安息吧,心中那永远的缺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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